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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降临。 鬼人窟内黯淡无光,黑夜像按在这里的一只无形巨手,攥得人们有些喘不过气来。 一条阴暗潮湿的羊肠小道,曲曲折折,穿过无数破烂歪斜的房子,在一座木屋前停下。 扑通,扑通。 像是人的心跳声,从木屋内传来,在这条小巷里回响着,惊得夜里的秋虫也提心吊胆,不敢作声。 透过木屋的门缝,可以看到一盏昏暗的油灯,呼次呼次扑闪着,吃力地照出一小块光景。 油灯下的一张长桌上,一个人仰躺着,已经死了。 他的胸口被剖开,还冒着热气,只是胸膛里一片空洞,心脏已经被挖走了。 在死尸的上方,光线照出一只手掌,掌心向上,屈指成爪,干瘦的手指像老树根一般。 手掌中间握着一枚人心,人心已经停住了跳动,黏稠的血液稀稀拉拉,落在下方的胸膛里。 “又死了?” 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说道,然后那只大手一甩,心脏就被随手丢在地上的铜盆里,与其他六七枚人心混在一起。 那只干枯的手扶在长桌上,身子往前一俯,露出一个老者的身影。 这老者不知是多大年纪了,身形佝偻,头颅快要矮到胸腔里,密密麻麻的皱纹,一深一浅,像刀子在脸上刻出来的,变成了一张皲裂的熟牛皮。 干枯的白头散在老者脑后,蓬松杂乱,使他看起来毫无生机,如果躺在长桌上,就与上面的死人无异。 老者凑到死人的胸口上,皱着眉头看了半晌,然后一言不发地端起油灯,转身向后走去。 光罩在房中移动,一摇一晃的,好像掌灯人的腿脚一长一短。 光罩突然在另外一张长桌前停住。 这张长桌上也躺着一个死人,只是这个死人的胸口是完整的,一身衣服也是干净整洁,毫无血迹。 油灯缓缓移动,在死人的脸上停下: 弱冠年纪,脸色蜡黄,但已经没有了少年应有的活力,除了惨白的脸色外,再也找不出什么。 老者又看小半晌,然后长长吁了口气。 “这个也死了。”一个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。 “这还用你说!”老者爆喝了一句,像是把心里挤压许久的火都一下喊出来了,惊得油灯忽明忽灭。 “没想到,这世上还有卢神医救不活的人。”屋顶上的声音又道。 “不是救不活,是已经死了,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?!”老者怒不可遏。 “如果还活着,那还找你干嘛?” “你……”老者狠狠哼了一声,语气忽而转为缓和,道:“怎么就你一个人,黛儿呢?” “那个傻丫头还以为她哥哥有救,正为你编出来的那几样药攒钱呢。” “展跖,你是不是纯心气老夫!”老者气得浑身发抖,啪地一下将油灯摔在桌上,溅得灯油四溢:“老夫何时骗过她了?只要在三天前把药给我,再找一个将死不久的同龄人,就是死人,老夫也能救活!” 屋顶的声音迟疑了片刻,忽然道:“为何是三天前?” “哼,‘换心之术’,只有在死者死后的十二个时辰内才有效,那时心脏虽死,但体肤未亡,如果换了新心,尚且还有一线生机。但过了这个时辰,就是神农在世,也无力回天。” 老者说罢,又恨恨道:“当初救怪你多事,带着黛儿找到这里,硬说老夫懂‘换心之术’,可以救她哥哥。老夫五十年前是在鲁国换过心,但那时药材齐全不说,公扈和齐婴二人又都是活人,自然没有问题,你却要我为一个死人换心,谈何容易?!” 屋顶的声音沉默了片刻,忽道:“那几味药又是怎么说?” “你还敢提药?”老者想到什么,提起桌上的油灯,往屋顶照去,一边照一边骂道:“当初老夫说用药甚急,不可延误!好你个侠盗展跖,平日里不教徒,偏偏这个时候教徒,等你教会黛儿一身偷鸡摸狗的本领,钱是偷到了,她兄长的骨头都烂了!” 老者已经照了一圈,没有发现展跖的身影,倒也不觉得奇怪,又往角落里照,一边道:“你这个侠盗手法通天,为何不自己去帮她偷些药来,还唬着黛儿跟你行窃攒钱。愚蠢之极,比那门口的屠夫还不如!” “我找过了,没有。” 一个声音从老者后面传来。 老者的身形凝了一下,忽然猛地旋身,手臂往后一扫,一声呼啸霹雳,简直能把柱子打断。 呼的一声,老者打空了,身子踉跄两步,但他像早有准备,原地转了一个身,又稳住了身形。 “找过了?哼,薛公府你找了吗?宫里你找了吗?”老者将险些熄灭的油灯用两掌护住,一边吹亮,一边质问道。 “燕军里我也找,没有。” “什么?!”老者吃了一惊,不小心一口气吹重了,将油灯吹灭,房中登时一片黑暗。 “你还跑到燕军里找了?”老者有些不敢相信。 屋内的人没有回答他,而是沉默了小片刻,忽然道:“这么说,那个人已经彻底没救了?” 嗤的一身,老者在夜中打了一下火石,光芒稍瞬即逝,只打出几颗火星。 老者像被这点火星烧光了所有精气,声音也变得颓然无力:“唉,早就没救了……” 吱呀一声,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异响,像是木门被人轻轻顶开了。 紧接着,传来一阵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,越来越远,瞬间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。 “黛……黛儿……”老者哐当一下,起身要去追,但立即意识到什么,又立在了原地,摇头苦笑道:“原来你早就知道她门外,却还故意套老夫……唉,也罢,她终究是要知道真相的,老夫也尽力了……” 木门长长吱呀了一声。 展跖已经站到了门口,外面的小巷夜深人静,早就看不到黛儿的身影。 展跖低头看去,在门口的石阶上,放着一摞齐国的刀币,整整齐齐,像是用心磊放起来的。 “卢医,虽然你的医术不怎么高明,但我还是要替她谢谢你。” “什么叫医术不高明,你个有眼无珠的鼠盗,满口胡言,看老夫不拿你开刀!” 老者怒气冲冲地追到门口,气呼呼的,但哪找得到展跖的影子? 哐的一声,老者脚下踢到高磊的刀币上,发出稀拉一阵脆响,刀币散了一地。 “这是……”老者愣住了,像被抽了魂似的,久久没有缓过来。 …… 展跖离开之后,出了鬼人窟,沿着昌阳街而往东。 一路上,屋舍鳞次栉比,大小相挨,展跖在屋顶上疾驰飞掠,如履平地。 不到片刻,他就已经到了南寿街的西面。 展跖的身形突然在屋檐处停住,单手撑在瓦上,俯身下来,轻轻探出了头。 下方马蹄声渐近,两匹高大的人马,一前一后,先后奔驰而过。 后方的一人,是个独臂的大汉,展跖并不认识,这个独臂的汉子在马侧绑了一个木箱,也不只是何物。 但前方一人,剑眉星目,长发飘飞,一对双眼鄙睨四方,自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,看得展跖一怔。 “是他?”展跖不禁看了看右 -->>
暮色降临。 鬼人窟内黯淡无光,黑夜像按在这里的一只无形巨手,攥得人们有些喘不过气来。 一条阴暗潮湿的羊肠小道,曲曲折折,穿过无数破烂歪斜的房子,在一座木屋前停下。 扑通,扑通。 像是人的心跳声,从木屋内传来,在这条小巷里回响着,惊得夜里的秋虫也提心吊胆,不敢作声。 透过木屋的门缝,可以看到一盏昏暗的油灯,呼次呼次扑闪着,吃力地照出一小块光景。 油灯下的一张长桌上,一个人仰躺着,已经死了。 他的胸口被剖开,还冒着热气,只是胸膛里一片空洞,心脏已经被挖走了。 在死尸的上方,光线照出一只手掌,掌心向上,屈指成爪,干瘦的手指像老树根一般。 手掌中间握着一枚人心,人心已经停住了跳动,黏稠的血液稀稀拉拉,落在下方的胸膛里。 “又死了?” 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说道,然后那只大手一甩,心脏就被随手丢在地上的铜盆里,与其他六七枚人心混在一起。 那只干枯的手扶在长桌上,身子往前一俯,露出一个老者的身影。 这老者不知是多大年纪了,身形佝偻,头颅快要矮到胸腔里,密密麻麻的皱纹,一深一浅,像刀子在脸上刻出来的,变成了一张皲裂的熟牛皮。 干枯的白头散在老者脑后,蓬松杂乱,使他看起来毫无生机,如果躺在长桌上,就与上面的死人无异。 老者凑到死人的胸口上,皱着眉头看了半晌,然后一言不发地端起油灯,转身向后走去。 光罩在房中移动,一摇一晃的,好像掌灯人的腿脚一长一短。 光罩突然在另外一张长桌前停住。 这张长桌上也躺着一个死人,只是这个死人的胸口是完整的,一身衣服也是干净整洁,毫无血迹。 油灯缓缓移动,在死人的脸上停下: 弱冠年纪,脸色蜡黄,但已经没有了少年应有的活力,除了惨白的脸色外,再也找不出什么。 老者又看小半晌,然后长长吁了口气。 “这个也死了。”一个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。 “这还用你说!”老者爆喝了一句,像是把心里挤压许久的火都一下喊出来了,惊得油灯忽明忽灭。 “没想到,这世上还有卢神医救不活的人。”屋顶上的声音又道。 “不是救不活,是已经死了,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?!”老者怒不可遏。 “如果还活着,那还找你干嘛?” “你……”老者狠狠哼了一声,语气忽而转为缓和,道:“怎么就你一个人,黛儿呢?” “那个傻丫头还以为她哥哥有救,正为你编出来的那几样药攒钱呢。” “展跖,你是不是纯心气老夫!”老者气得浑身发抖,啪地一下将油灯摔在桌上,溅得灯油四溢:“老夫何时骗过她了?只要在三天前把药给我,再找一个将死不久的同龄人,就是死人,老夫也能救活!” 屋顶的声音迟疑了片刻,忽然道:“为何是三天前?” “哼,‘换心之术’,只有在死者死后的十二个时辰内才有效,那时心脏虽死,但体肤未亡,如果换了新心,尚且还有一线生机。但过了这个时辰,就是神农在世,也无力回天。” 老者说罢,又恨恨道:“当初救怪你多事,带着黛儿找到这里,硬说老夫懂‘换心之术’,可以救她哥哥。老夫五十年前是在鲁国换过心,但那时药材齐全不说,公扈和齐婴二人又都是活人,自然没有问题,你却要我为一个死人换心,谈何容易?!” 屋顶的声音沉默了片刻,忽道:“那几味药又是怎么说?” “你还敢提药?”老者想到什么,提起桌上的油灯,往屋顶照去,一边照一边骂道:“当初老夫说用药甚急,不可延误!好你个侠盗展跖,平日里不教徒,偏偏这个时候教徒,等你教会黛儿一身偷鸡摸狗的本领,钱是偷到了,她兄长的骨头都烂了!” 老者已经照了一圈,没有发现展跖的身影,倒也不觉得奇怪,又往角落里照,一边道:“你这个侠盗手法通天,为何不自己去帮她偷些药来,还唬着黛儿跟你行窃攒钱。愚蠢之极,比那门口的屠夫还不如!” “我找过了,没有。” 一个声音从老者后面传来。 老者的身形凝了一下,忽然猛地旋身,手臂往后一扫,一声呼啸霹雳,简直能把柱子打断。 呼的一声,老者打空了,身子踉跄两步,但他像早有准备,原地转了一个身,又稳住了身形。 “找过了?哼,薛公府你找了吗?宫里你找了吗?”老者将险些熄灭的油灯用两掌护住,一边吹亮,一边质问道。 “燕军里我也找,没有。” “什么?!”老者吃了一惊,不小心一口气吹重了,将油灯吹灭,房中登时一片黑暗。 “你还跑到燕军里找了?”老者有些不敢相信。 屋内的人没有回答他,而是沉默了小片刻,忽然道:“这么说,那个人已经彻底没救了?” 嗤的一身,老者在夜中打了一下火石,光芒稍瞬即逝,只打出几颗火星。 老者像被这点火星烧光了所有精气,声音也变得颓然无力:“唉,早就没救了……” 吱呀一声,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异响,像是木门被人轻轻顶开了。 紧接着,传来一阵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,越来越远,瞬间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。 “黛……黛儿……”老者哐当一下,起身要去追,但立即意识到什么,又立在了原地,摇头苦笑道:“原来你早就知道她门外,却还故意套老夫……唉,也罢,她终究是要知道真相的,老夫也尽力了……” 木门长长吱呀了一声。 展跖已经站到了门口,外面的小巷夜深人静,早就看不到黛儿的身影。 展跖低头看去,在门口的石阶上,放着一摞齐国的刀币,整整齐齐,像是用心磊放起来的。 “卢医,虽然你的医术不怎么高明,但我还是要替她谢谢你。” “什么叫医术不高明,你个有眼无珠的鼠盗,满口胡言,看老夫不拿你开刀!” 老者怒气冲冲地追到门口,气呼呼的,但哪找得到展跖的影子? 哐的一声,老者脚下踢到高磊的刀币上,发出稀拉一阵脆响,刀币散了一地。 “这是……”老者愣住了,像被抽了魂似的,久久没有缓过来。 …… 展跖离开之后,出了鬼人窟,沿着昌阳街而往东。 一路上,屋舍鳞次栉比,大小相挨,展跖在屋顶上疾驰飞掠,如履平地。 不到片刻,他就已经到了南寿街的西面。 展跖的身形突然在屋檐处停住,单手撑在瓦上,俯身下来,轻轻探出了头。 下方马蹄声渐近,两匹高大的人马,一前一后,先后奔驰而过。 后方的一人,是个独臂的大汉,展跖并不认识,这个独臂的汉子在马侧绑了一个木箱,也不只是何物。 但前方一人,剑眉星目,长发飘飞,一对双眼鄙睨四方,自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,看得展跖一怔。 “是他?”展跖不禁看了看右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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