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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李光仲面无人色望着信使,眉头紧皱,右手狠狠掐着左臂布衣。无需多言,那信使所说的“府中”便是朝堂,“主公”便是皇帝李显,“五位老人”正是发动神龙政变,杀二张,反武曌的张柬之敬晖等五人。神龙政变后,皇帝李显听从太尉武三思之意,将五人贬斥地方,终遭武氏遗党报复,惨死异地。

    五人遭贬,李光仲倒是不惊,自古功高盖主者,难以善终,况且李显庸弱,不容强臣,也在情理当中,李光仲没有想到,李显复国后,竟会将权力分执于韦后之手,这与当年高宗武后二圣听政是何等相似?更令李光仲无法接受的是,为了打压功臣,皇帝李显联手武则天的侄子,梁王武三思,并封为太尉,如此做法,怎不让流落岭南的太宗子孙心寒?

    想到此处,李光仲无奈至极,思虑片刻后,低吟问道:“一朝见天日,誓不相禁忌。主公如此,也是人之常情,此事我欲三思,不知主公意下如何?”

    这两句话说得含糊,那信使反应半天才明白了大概。原来,李光仲第一句是当年李显被贬为庐陵王时对韦后的誓言,而这第二句便是想要除掉信函中也曾提到的跳梁小丑------太尉武三思。

    那信使终于开口:“公子所虑,正是老爷所虑。”随之,话锋一转:“不过据老爷所言,主公并无三思之意。”

    “老爷”便是李光仲的叔父,信使的主子,当朝亲王,邠王李守礼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了。”李光仲有些落寞,又有些习以为常。“对了,叔公最近身体如何?”

    信使:“回公子,老爷昔日旧伤已近痊愈,只是每逢雨季,背脊便酸痛难当,唉,老毛病了。”

    李光仲目中伤感:“叔公自幼遭歹人毒打,在府中熬到今日已是不易,还要替我这个晚辈操心。”

    信使:“公子不必忧心,主公虽不贤政,但心性仁慈,对老爷也是格外照顾。”

    李光仲双眼一亮,由衷道:“那便是好!”

    那信使沉吟片刻,双眼干眨着,似乎有难言之隐,犹豫片刻,还是开了口:“公子,还有一事,老爷要我亲口向您转述。”

    “亲口?”连密信都不能提及的机密?李光仲稍稍一愣,立刻追问道:“请讲。”

    那信使匀了口气:“老爷请公子暂避岭南,近期之内,不要入京,也不要有回府的打算。”

    不能回京?这就意味着李光仲这十年的蛰伏变得毫无意义。瞬时,李光仲的脸拧成一团废纸,强压心头躁动,不甘道:“奇耻大辱!十年了,难道还要在此忍辱偷生?”

    信使却是冷淡:“小人不知。”

    李光仲沉沉点头,好像明白了其中利害,心事重重道:“主公虽仁,忧思寡断,若是主公不能自已,府中必乱,留在此处,反倒安全。还请足下回府转告叔公,不到万不得已,叫他老人家不要牵涉其中。”

    信使:“公子仁孝,老爷定能领会公子情义。”话音未落,那信使突然跪在地上,长叹道:“只恐小人难以向老爷复命。”

    李光仲瞪圆双眼:“这是为何?”

    信使:“回公子,自长安二年至神龙初年,老爷共派出十一位家奴探望公子,时至小人启行,无一人回府复命。”那信使心中豪气渐起,一股“壮士一去兮不复还”的气势:“临行前,老爷已向小人担保,一旦小人有去无回,老爷会善待小人老母,让她颐养天年。”

    李光仲眼眶红湿,动容道:“那你妻子呢?”

    那信使昂首扩胸:“小人无妻亦无子,虽是大不孝之罪,但我父兄三人皆备武氏残害,跳梁小丑不除,九泉之下,小人无颜再见父兄。”

    李光仲泪洒一地,黯然伤怀。想当初,李光仲的父亲莒王李光顺就是被魏王武承嗣所害,莒王被害时,李光仲才只有四岁。莒王死后,李光仲被宰相魏元忠救出长安,从此便开始了四处逃亡的日子,直到七岁那年,李光仲终落足交趾,暂且避开了武氏一门的赶尽杀绝。这十二年来,李光仲深入简出,装作庶民,在穷山恶水的交州勉强为生,可仍是逃不过武氏鹰犬的荼毒,若不是这些忠心耿耿的黑甲卫士日夜轮班,拼死血战,李光仲此时早已是一堆白骨。对于李光仲而言,武氏一门,血海深仇,不共戴天,方才信使之言,更叫他感到锥心刺骨之痛。

    李光仲僵在远处,摆手命退了九名黑甲,不顾身尊,上前握住那信使冰冷双手,悸动道:“足下随我入城,休息三日,三日后,本公子亲自为你壮行。”

    那信使热泪盈眶,淳淳望着李光仲,生离死别道:“谢公子看得起小人,就冲公子这句话,小人这辈子,值了。”说罢,那信使上前一一拜过九名黑甲,折回李光仲面前,再拜道:“公子性命关天,小人即刻启程,回府复命。”

    李光仲扼腕叹息,不忍再看那信使那双视死如归的眼,垂头颤抖道:“足下可否吃碗酒水再走?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那信使已裹起雨蓑,退出茅屋,执缰跨上白马,挥舞马鞭,消失在暴风骤雨当中。

    茅屋四敞,大合大开,屋顶茅草纷飞,如同碎屑,被青苔染绿的破旧木门被大风吹得咯吱作响,伴着电闪雷鸣,阴云瞬变成白昼。

    望着信使踏马离去的背影,李光仲忽然意识到,自己亡命天涯的命运并没有因为武则天的死去而画上终止,反之,随着朝局紊乱,政斗愈烈,自己的命运也会像脚下这座茅屋一样,毫无期冀地孤零零地摇曳在暴风骤雨之中。

    “你来看看。”李光仲掐着信纸,双手背过,不知是在对谁讲话,也不像是疯言疯语。

    风声渐止,雨水泼下,茅屋黑暗之中走出一人,那人步履缓慢,匀且沉稳,身披粗麻烂衣,袒露双臂,四肢长,肩极窄,整张脸始终笼在黑暗中,让人看不清容貌。

    “信。”那人不可置喙,声音中透着凛然威严。

    李光仲毫无反感,默契地将手腕向后一掰,恰好将信递在那人手中。未等这人读信,李光仲已然悲叹:“连一个下人都有这般胆气…;…;”

    李光仲的声音戛然而止。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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