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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秋的前一天,晋军浩浩荡荡地班师回朝,翼城郊外,旌旗招展,鼓角齐鸣,凯旋归来的大军队伍连绵数十里,扬起滚滚烟尘,一眼望不到尽头。 迎接帝师的百官早早候在城外,官道两旁挤满了自发郊迎的百姓。远远的,两面大旗并排迎风飘扬,一面是代表皇帝的纛旗,黑底金边,其上绣五爪飞龙。别一面则是燕诩的主将帅旗,绣着金色祥云。 燕旻身披红色大斗篷,端坐于六马拉驾的金辂车上,帷幔撤下,任由百姓瞻仰天颜。燕诩则一身银甲,头戴银盔,身姿如松,骑着襄了金鞍辔的高头大马走在圣驾旁。 夹道欢迎的百姓看到圣驾,激动万分,纷纷高喊:“吾皇万岁!” 声浪阵阵,如潮水般涌进燕旻原本枯竭的心里,似注入了一丝生机,让他早已麻木的身心因激动而不由自主地颤抖。 这是他的臣民,是他的家他的国,是他全部的荣誉啊,叫他怎么甘心将这一切拱手相让?可他没激动多久,那些百姓在认出燕诩的帅旗后,愈加的激动,又齐声高喊:“云帅万岁!云帅万岁……” 那声浪比方才的吾皇万岁更高更洪亮,燕旻的心一瞬间凉透,耳边忽然响起燕诩懒懒的声音,明明周遭声如浪潮,可他的声音却是那样清晰无比,残忍地撞进他耳中,“陛下,好好享受这一刻,这是臣为您争得的……最后的荣耀。” 日光正好,燕诩身上的甲胄闪着银光,刺得他两眼生痛,放在膝上的两手紧紧攥起,枯瘦的手指骨节分明。 中秋那晚,宫里举办了隆重的庆功宴,满朝文武同贺,虽说皇帝曾被生擒当了一个月的俘虏,但好歹最终凯旋归来,官员们都识趣地避重就轻,尽捡好话来说。 其中倍受瞩目的,当属睿王父子。皇帝出征期间,众朝臣推举睿王为摄政王,总揽朝政,明眼人都知道这推举多半来自燕诩授意,但无论如何,睿王摄政期间行事有度、果敢决断是事实。而燕诩不但救驾有功,更一举灭了魏国,震慑四方,立下不世之功。于是众人轮番上前道喜敬酒,殿中一时欢声笑语,觥筹交错好不热闹。 燕旻高坐殿上,虽努力挺直腰杆,可有种依然弱不禁风的病态。看着满殿的热闹喧嚣,看着燕诩被一众官员频频恭维,他只觉百般滋味,苦涩难言。燕诩恰在此时朝他看来,嘴角噙着浅笑,眸光灼灼,举起手中酒杯朝他遥遥示敬,燕旻斜眼瞧去,一名手捧漆金木托子的宦官已站到玉阶下。最后一丝希冀已灭,燕旻心底一阵悲凉,端过案上的酒杯,狠狠一饮而进。 他缓缓扫视一眼满殿文武,艰涩开口:“诸位爱卿,朕即位数月,险遭荡覆,幸赖祖宗之灵,危而复存。然祖宗基业,几毁于一旦,朕深感惶恐,夜不能眠。夫大道之行,天下为公,唯有德者能之,故唐尧不私於厥子,而名播於无穷。朕羡而慕焉,今欲效尧典,禅位于睿王……” 此言一出,满殿震惊,所有人都愕然相顾,不知所以,殿中一时鸦雀无声。直到那名宦官展开诏书,扯着鸭公嗓子宣读禅让诏书时,众人才回过神来,纷纷下跪,哭着请皇帝收回成命。 其实最震惊的莫过于睿王,他事先并不知道今晚会有这么一出,燕诩救驾有功,凯旋班师,他身为父亲自为儿子感到骄傲,只道是寻常庆功宴,蓦然间听到皇帝要禅位,震惊过后,心里便明白到这是燕诩在暗中捣的鬼。 他又惊又怒,越众而出在玉阶下噗通跪下,大声道:“臣惶恐,臣薄德之人,何能致此,万不敢当也,恳请陛下收回成命。” 他一边磕头,一边在心里暗骂燕诩这个不孝子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之上,回首望去,想将燕诩揪出来痛骂一顿,却发现燕诩早已不在殿上。 此时的燕诩,已悄悄出了宫,叶萱早已候在宫外的马车上,他方上马车,便吩咐云风快马加鞭,往东市而去。他答应过她,中秋的晚上会带她逛灯会。 今晚的月色分外明朗,待两人来到东市的庙会,早已人潮如水。燕诩在马车里换了身便服,牵着叶萱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,而云问等一众云卫,则暗中隐于闹市戒备。 中秋的灯会和祭灶节的灯会不同,今晚没有灯迷可猜,花灯标价,样式比祭灶节那晚更多更精美。其实极阴之日即将到来,带她外出实在有些冒险,但此时见到她看着那些花灯时的兴奋神色,他觉得再冒险也值了。 她拉着他挤到一家铺子前,“瑾云,你看那灯,六角流苏的那盏,像不像嫦娥住的广寒宫?” 他笑着道:“确实有点像,你若喜欢就买了。” 她又指着另一盏,“咦,那盏会转的走马灯,倒是蛮有意思的……”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,“哪盏?画着武将驰马追逐的那盏吗?” 他还没找到她说的走马灯,她一双会放光的眸子已看向别处,“哎哟,那边的铺子灯式更多,那兔子灯以前陛下送过我一盏的,我们过去看看。” 她尚不知燕旻禅让的事,他为免破坏今晚气氛便也没提,由着她将他拉到另一家铺子前。她兴致勃勃地指点,一会说这兔子灯比宫里匠人做的更好,一会又说那蟠螭灯如何传神有趣。可说到最后,他让她选一盏时,她却犹豫了半天,又笑着将他拉走了。 他失笑,问她为何为不买一盏,她理直气壮地道:“你虽答应了要送我翼城最美的花灯,但我看来看去,没有一盏比得上去年祭灶节时你送我的萱草灯,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花灯,既然最好的我已有了,其余的,又怎入得了我的眼?”她顿了顿,似想起什么,看着他认真地道:“瑾云,不如这样,今晚你挑一盏你喜欢的灯,我送给你。” 去年祭灶节的那盏花灯,依然挂在他书房门外的廊下,多少个不眠之夜,但凡他觉得心烦意乱,只稍站在廊下,看着那两只小蛐蛐儿在萱草花间跳跃,他烦躁的心绪便会慢慢平复。 于她来说,祭灶节不过是数月之前的事,可于他来说,死而复死,他仿佛经历了一辈子,她觉得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灯,他又何尝不是?她不会明白那盏花灯于他的意义究竟有多大。 此刻,他只觉心潮微荡,不由握紧了她的手,轻声道:“萱儿,谢谢你。” 人太多,她听不真切,拢着耳朵问他说了什么,脸颊因兴奋而红扑扑的,额上微微冒出细汗,他用帕子替她细细擦拭,“我方才说,我和你一样,已有了世上最好的灯,别的再看不上了。” 两人相视而笑,一路慢慢观看,最后她选了一盏吊睛白额大虫造形的灯,说是要送给燕旻。 到了亥时,东门那边会放烟火,人潮逐渐往东门涌去。 安逸站在街角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檐下,双眸紧紧盯着随人潮远去的两个身影,她一手提着花灯,一手挽着他的胳膊,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,他的话不多,不时侧头看她,眼神 -->>
中秋的前一天,晋军浩浩荡荡地班师回朝,翼城郊外,旌旗招展,鼓角齐鸣,凯旋归来的大军队伍连绵数十里,扬起滚滚烟尘,一眼望不到尽头。 迎接帝师的百官早早候在城外,官道两旁挤满了自发郊迎的百姓。远远的,两面大旗并排迎风飘扬,一面是代表皇帝的纛旗,黑底金边,其上绣五爪飞龙。别一面则是燕诩的主将帅旗,绣着金色祥云。 燕旻身披红色大斗篷,端坐于六马拉驾的金辂车上,帷幔撤下,任由百姓瞻仰天颜。燕诩则一身银甲,头戴银盔,身姿如松,骑着襄了金鞍辔的高头大马走在圣驾旁。 夹道欢迎的百姓看到圣驾,激动万分,纷纷高喊:“吾皇万岁!” 声浪阵阵,如潮水般涌进燕旻原本枯竭的心里,似注入了一丝生机,让他早已麻木的身心因激动而不由自主地颤抖。 这是他的臣民,是他的家他的国,是他全部的荣誉啊,叫他怎么甘心将这一切拱手相让?可他没激动多久,那些百姓在认出燕诩的帅旗后,愈加的激动,又齐声高喊:“云帅万岁!云帅万岁……” 那声浪比方才的吾皇万岁更高更洪亮,燕旻的心一瞬间凉透,耳边忽然响起燕诩懒懒的声音,明明周遭声如浪潮,可他的声音却是那样清晰无比,残忍地撞进他耳中,“陛下,好好享受这一刻,这是臣为您争得的……最后的荣耀。” 日光正好,燕诩身上的甲胄闪着银光,刺得他两眼生痛,放在膝上的两手紧紧攥起,枯瘦的手指骨节分明。 中秋那晚,宫里举办了隆重的庆功宴,满朝文武同贺,虽说皇帝曾被生擒当了一个月的俘虏,但好歹最终凯旋归来,官员们都识趣地避重就轻,尽捡好话来说。 其中倍受瞩目的,当属睿王父子。皇帝出征期间,众朝臣推举睿王为摄政王,总揽朝政,明眼人都知道这推举多半来自燕诩授意,但无论如何,睿王摄政期间行事有度、果敢决断是事实。而燕诩不但救驾有功,更一举灭了魏国,震慑四方,立下不世之功。于是众人轮番上前道喜敬酒,殿中一时欢声笑语,觥筹交错好不热闹。 燕旻高坐殿上,虽努力挺直腰杆,可有种依然弱不禁风的病态。看着满殿的热闹喧嚣,看着燕诩被一众官员频频恭维,他只觉百般滋味,苦涩难言。燕诩恰在此时朝他看来,嘴角噙着浅笑,眸光灼灼,举起手中酒杯朝他遥遥示敬,燕旻斜眼瞧去,一名手捧漆金木托子的宦官已站到玉阶下。最后一丝希冀已灭,燕旻心底一阵悲凉,端过案上的酒杯,狠狠一饮而进。 他缓缓扫视一眼满殿文武,艰涩开口:“诸位爱卿,朕即位数月,险遭荡覆,幸赖祖宗之灵,危而复存。然祖宗基业,几毁于一旦,朕深感惶恐,夜不能眠。夫大道之行,天下为公,唯有德者能之,故唐尧不私於厥子,而名播於无穷。朕羡而慕焉,今欲效尧典,禅位于睿王……” 此言一出,满殿震惊,所有人都愕然相顾,不知所以,殿中一时鸦雀无声。直到那名宦官展开诏书,扯着鸭公嗓子宣读禅让诏书时,众人才回过神来,纷纷下跪,哭着请皇帝收回成命。 其实最震惊的莫过于睿王,他事先并不知道今晚会有这么一出,燕诩救驾有功,凯旋班师,他身为父亲自为儿子感到骄傲,只道是寻常庆功宴,蓦然间听到皇帝要禅位,震惊过后,心里便明白到这是燕诩在暗中捣的鬼。 他又惊又怒,越众而出在玉阶下噗通跪下,大声道:“臣惶恐,臣薄德之人,何能致此,万不敢当也,恳请陛下收回成命。” 他一边磕头,一边在心里暗骂燕诩这个不孝子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之上,回首望去,想将燕诩揪出来痛骂一顿,却发现燕诩早已不在殿上。 此时的燕诩,已悄悄出了宫,叶萱早已候在宫外的马车上,他方上马车,便吩咐云风快马加鞭,往东市而去。他答应过她,中秋的晚上会带她逛灯会。 今晚的月色分外明朗,待两人来到东市的庙会,早已人潮如水。燕诩在马车里换了身便服,牵着叶萱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,而云问等一众云卫,则暗中隐于闹市戒备。 中秋的灯会和祭灶节的灯会不同,今晚没有灯迷可猜,花灯标价,样式比祭灶节那晚更多更精美。其实极阴之日即将到来,带她外出实在有些冒险,但此时见到她看着那些花灯时的兴奋神色,他觉得再冒险也值了。 她拉着他挤到一家铺子前,“瑾云,你看那灯,六角流苏的那盏,像不像嫦娥住的广寒宫?” 他笑着道:“确实有点像,你若喜欢就买了。” 她又指着另一盏,“咦,那盏会转的走马灯,倒是蛮有意思的……”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,“哪盏?画着武将驰马追逐的那盏吗?” 他还没找到她说的走马灯,她一双会放光的眸子已看向别处,“哎哟,那边的铺子灯式更多,那兔子灯以前陛下送过我一盏的,我们过去看看。” 她尚不知燕旻禅让的事,他为免破坏今晚气氛便也没提,由着她将他拉到另一家铺子前。她兴致勃勃地指点,一会说这兔子灯比宫里匠人做的更好,一会又说那蟠螭灯如何传神有趣。可说到最后,他让她选一盏时,她却犹豫了半天,又笑着将他拉走了。 他失笑,问她为何为不买一盏,她理直气壮地道:“你虽答应了要送我翼城最美的花灯,但我看来看去,没有一盏比得上去年祭灶节时你送我的萱草灯,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花灯,既然最好的我已有了,其余的,又怎入得了我的眼?”她顿了顿,似想起什么,看着他认真地道:“瑾云,不如这样,今晚你挑一盏你喜欢的灯,我送给你。” 去年祭灶节的那盏花灯,依然挂在他书房门外的廊下,多少个不眠之夜,但凡他觉得心烦意乱,只稍站在廊下,看着那两只小蛐蛐儿在萱草花间跳跃,他烦躁的心绪便会慢慢平复。 于她来说,祭灶节不过是数月之前的事,可于他来说,死而复死,他仿佛经历了一辈子,她觉得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灯,他又何尝不是?她不会明白那盏花灯于他的意义究竟有多大。 此刻,他只觉心潮微荡,不由握紧了她的手,轻声道:“萱儿,谢谢你。” 人太多,她听不真切,拢着耳朵问他说了什么,脸颊因兴奋而红扑扑的,额上微微冒出细汗,他用帕子替她细细擦拭,“我方才说,我和你一样,已有了世上最好的灯,别的再看不上了。” 两人相视而笑,一路慢慢观看,最后她选了一盏吊睛白额大虫造形的灯,说是要送给燕旻。 到了亥时,东门那边会放烟火,人潮逐渐往东门涌去。 安逸站在街角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檐下,双眸紧紧盯着随人潮远去的两个身影,她一手提着花灯,一手挽着他的胳膊,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,他的话不多,不时侧头看她,眼神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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